Photophobia

无左右洁癖
没有文力了,躺平吃粮

【安雷】海妖


  总结一句话。雷狮n次想听安迷修唱歌,第n+1次他成功了。

  老套的海妖×王子故事。片段灭文,一堆私货。布伦达出没。

  《海妖》

  配对:安迷修×雷狮 全0

  这真是生命一大憾事。

 

  他是这个区最有名的词曲家,已经连续为奥托艺术大剧院写了三场歌剧的词曲,半个月后将上演第四场,颇有常驻下去的意思。我第一次见他,他在偏僻的咖啡馆里唱歌。如果不是我从两天后首演的他的新作中抠出了几个相似的起伏,我真不敢相信,有名的曲作家,一个懂音乐的人——唱歌会那么难听!他绝妙的嗓音也没能挽回像火车飞出山崖一样的唱法,让我觉得他根本在用一种特殊语言与怪物或者精灵对话。

 

  雷狮试唱一段,末了有人在小吧台后鼓掌。安迷修放下擦桌子的活儿,亮了他昨天赶去订的票,被雷狮凉凉地嘲笑多此一举。

  “剧院里还有谁不认识你吗?”雷狮说着,往桌上杂乱的乐谱中精准地挑出一张,用笔涂涂改改。安迷修做完那个动作,收了票也不打算再清理卫生,拿着抹布到后厨转了一圈,出来时拿了一个白奶油星星翻糖的甜点放在雷狮价值上万的乐稿上。“这是应走的程序。艺术也需要犒赏。”

  “感谢你有这么让人作呕的觉悟。”

  雷狮不想理他,随便应了几句,安迷修发现他根本没在写谱。剧院专印的纸左下角有个小浪花,雷狮就在它的基础上画了很多浪花,在浪花里画了一个长着人头的鱼,还给鱼画了刺刺的发型,安迷修那怎么都梳不平的一撮毛活灵活现地长在鱼头上。雷狮把笔一扔,正好滚到甜点旁边。“装好,我带回去给卡米尔。”

  “卡米尔的我另做了,这个是你的。”

  “我不喜欢,你自己吃。”

  雷狮不喜欢吃甜食。不过,安迷修拿了装有“卡米尔甜点”的盒子,低头笑着:“你又不讨厌甜食。”他辩解着,却听话地拿叉子自己吃了。雷狮刚扔了笔,屁股已经离开凳子,又拿笔作业,这回是真的写乐谱。他一张纸有曲有词,有些对应有些随意,还有他自己的涂鸦。剧院总管说雷狮的手稿是无法还原的,旁人看与他自己看是两部歌剧。这是他为数不多不讨厌的对他的评价。

  甜品剩下一颗星星,安迷修说了一句难吃,“幸好你没吃”,连另一个甜品一起拿回后台去,估计是扔了。雷狮从纸堆里抬头,后知后觉对那颗星星生出一点惋惜,但很快他就无瑕顾及。他正写到男主角看见了她裙子下的刀尖,以为那是曾救过他的那条人鱼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鳞片,他追着她,她是个哑巴,更让他确信童话中人鱼公主的故事。情深的男主角最后被她的侍女当做刺客杀死。

  雷狮忘了他上面给男女主角设计过什么,歌唱到这里,应迎来最后的高潮,雷狮断片了。具体就像剧情进展到这里,美杜莎闯进了剧院,所有在紧张氛围吊起的心脏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她,于是所有人都变成了石头。这时安迷修回来了,跟他说话他听不到,于是安迷修又离开了。在重复这个过程中,落日变成星斗,雷狮手稿再没往前推动一个字。

  他忽然想到一个夜晚。那个夜晚,安迷修趴在岸边静静地看着他,胸口没在水里。水反照着手里的油灯,而海妖反照在他眼里。整个世界都是漆黑,就那么两处亮光,一处在水下,一处在雷狮眼睛里,作为主角的海妖反倒什么都没有。雷狮听到又闷又重的响声,像水,又像雷鸣,安迷修巨大的尾鳍在搅动大海。雷狮观察到水浪起伏,安迷修巍然不动,于是雷狮又发现安迷修其实已经死了,不然他的眼睛应该是有些微荧光的。

  雷狮忽然觉得先前的剧本索然无味,安迷修走过来提醒他店将要关了,他先站起来,粗鲁地抱住他所有乐谱,对安迷修说:“陪我去趟海边。”

 

  —

 

  今天夜晚没有星星,城堡通往海边的侧门大开着,火把都被浓重黑夜压得灭了一半。小皇子幽灵一样从走廊飘过,他腰挺直,手上举着火把,影子歪歪扭扭地一会明一会儿暗,走廊里空荡像废墟,脚步静悄悄,连呼吸声都没有。雷狮顺着城堡向下的道路直直到了海边,离开最后一层大门时顺手捎上了照明火把。视野稍微扩展了些,可以看到两步以外的东西了,他在这儿看到了约定好的东西:

  黑的似漆一样的夜,和岸礁后黑得似漆一样的影子。

  男性海妖的肩膀从礁石后露出一点,胸口以下没在水里。雷狮走近了,看见海妖头上一撮抚不平的头发活灵活现地长着,晶石一般的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这个夜晚只有两点亮光,一点在海妖身下的水波,一点仅在雷狮眼睛里。海妖皮肤不黑,还沾了水光,却反射不出任何光点。他溺在黑潮里,巍然不动,让人难觅踪迹。

  雷狮忽然听见一些声音,又闷又重的响声。像水,又像雷鸣,仿佛有鲸那么大的尾鳍在搅动大海。那些声音沉重,与黑暗相比又更高亢,让人幻觉溺进了海里,随着海潮涨落一会儿在天上一会儿在泥里。

  雷狮身子要往海里倒去,被安迷修手臂揽住。

  “水里冷。”安迷修说道。

  海妖终于从隐蔽的的黑水下探出头,露出他贴紧了裤子的腿。雷狮眼角垂下来,任由安迷修把他拉到离岸稍远的地方。

  这个季节的海水,在夜幕下是比陆地要稍暖一些的。冷的是泡过水之后再回到陆地的感觉,雷狮心想,安迷修这个生物,就算没了鱼尾,还是那么喜欢往水里钻。雷狮脱了披风垫在屁股下面,他没邀请安迷修坐,于是安迷修就站着,冷热流靠在安迷修刚才躲的那块礁石前,发亮的东西抢眼得不行。

  “看到你——想看的东西了吗?”

  安迷修拖了断句的尾音,温温柔柔,让夜晚染上甜味。小皇子把火把往水里一扔,“呼”地一声,站起来头顶刚好错在安迷修下巴下一点儿。

  “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回去了。”雷狮说道。光也只剩下他眼睛里闪着的一点儿了。

 

  安迷修比雷狮到海边早很多,浑身都湿透了。他自己换了干的衣服,在应侍探寻的目光下用一个微笑支走,拿起烛台,腿迈过几步,还是往雷狮的房间去。

  年幼的皇子趴在房间开的小窗口,听见近卫骑士进来,没转身,语调硬邦邦,摆明对这个结果不满意。“你为什么不肯让我看你的尾巴?”

  “我曾喝过一种毒药。”安迷修给烛台放在门边一个插槽里,这个时间雷狮熟稔地接下后一句:“让你永久变成人类,好辅佐那个老头子。”“是第一代国王。”安迷修不厌其烦地纠正他,这对话已经进行过至少上百次,一个不改口一个也不松口。雷狮自己在换睡衣,安迷修咳嗽一声侧过脸,反倒被雷狮嘲笑。

  换好之后,雷狮看见安迷修在往他出门前喝剩下的半杯水里插东西。

  “回来的时候在墙角看见的。”安迷修说,是一朵蓝色的鸢尾,花开得很小。“就是这面墙的外面,”他示意着那扇小窗,“爬墙藤都攀到窗口了,它居然还能在城堡下开出花来。”

  “别老同情心泛滥,还拿野草当玫瑰。”雷狮坐到窗户旁,让安迷修陪他一起。

  他们相遇的海岸线在这个窗口斜下方一点儿,那边还零星有几户人家,还有一些守卫。几个小时前被安迷修调开的守卫已经回到岗位了,想必此刻正是光点连成杂线的景象,只是从这个高度看到的仍然只有一片漆黑。

  “你会唱歌么?”雷狮问他。安迷修发出疑惑的声音,雷狮又问了一遍:“安迷修,你会唱歌吗?”

  “如果小公主要求我唱安眠曲,我会欣然接受。”安迷修说,“如果是你,还是算了。”雷狮也不恼,不屑于笑他。“如果是你们用来吸引航海者那种歌声,我也不介意是你给我唱的安眠曲。”

  安迷修拿自己开玩笑:“如果我会唱那种歌,还至于被人类救吗?”

  他们几个如果推来推去,窗外一支嫩芽探出头来,颤颤巍巍地偷听他们没营养的唇枪舌战。

  “安迷修,再讲一次你遇到老国王的故事。”雷狮有点累了。

  “你明天还有狩猎。”安迷修提醒道。

  “我记得,这不是理由。”雷狮伸个懒腰,躺到床上,“你不给我唱安眠曲,讲个睡前故事总行吧。”

  安迷修跟着他,在床边拉了张椅子坐下。

  “后天你就十六了,我看你应该把那个十去掉。”

  雷狮从被子里钻出来,似笑非笑地露个头,看到安迷修还想找借口溜走,手臂也探出被子,扯住安迷修手臂上的绷带。“珍惜现在吧安迷修,趁我还愿意听你唠叨。”

  安迷修又听到这个言论了。他把雷狮的手臂塞回被子里,等他收回手,那条手臂又牵着他的绷带露出来。

  老国王从海盗手中救下一只海妖,于是海妖为报恩喝下巫婆给的毒药变成人类,答应老国王世代守护他的子孙和国家。童话里也有这种故事,雷狮故意找安迷修的茬,这个故事他听过好几回了。

  “安迷修。”雷狮打呵欠,“这个愿望废了,你要拿什么抵债。”

  他还在在意鱼尾巴的事。安迷修顿时又气又笑,但又不能爽约。他跟雷狮赌有输有赢,从没有失信的。于是他在脑子里排了排未来几天的安排,后天就是庆生大典,在之前还有一次狩猎,安迷修说:“不如这样,我们等明天狩猎分了胜负再决定。”

  “你想赢我一个赌来抵消?”雷狮哼道,“等着,安迷修。明天之后你得欠我两个约。”

  安迷修帮他掖好被子,一支支熄灭蜡烛。海妖青绿的眼睛像某种会发光的深海矿物,凝视着桌上那朵小小的蓝鸢尾。过了一会儿,雷狮呼吸逐渐平稳了,安迷修才悄悄离开。

 

  城堡里的皇子向来不怎么亲人,除开生母皇后,表弟卡米尔,骑士安迷修这三个,平时该笑也会笑,却少有收敛脾气。第二天一早,吃完早餐雷狮到给他上早课的小厅,安迷修又早到,在对窗外发呆。

  “国王和皇后出去了,你知道他们去做什么吗?”安迷修问他。

.  今天早课是诗集,雷狮随便翻过几页,眼尖瞄到一首关于海的。他对这个话题暂时有些厌倦,只读过几行就合下书走到安迷修旁边。这个小厅在主堡的东边塔楼顶端,对内看得还算清楚,只是被外层更高的哨塔挡住了对外的视线,安迷修就在看那座哨塔。

  “我今早巡视的时候那座哨塔没人,你知道他去做什么了吗?”

  “不知道。”雷狮不耐烦地回答他,“为什么你要问我你下属的事?今天早课不上吗,不上我回去补觉了。”

  “我的意思是,”安迷修眼疾手快地拉住转身要走的雷狮,狡黠道,“他们都不在,我可以带你去别的地方转转。”

  “不用了。”雷狮兴趣缺缺,看起来真的很困,他甩开安迷修坐回桌子旁,一只手垫着头,一只手冲安迷修有气无力地挥了几下。“你想翘课就走吧,让我睡会儿。”口气好像安迷修是无心学习的学生,自己是忙里偷闲的老师。安迷修看着被甩开的手十分惊讶,接着他像个被戳破的皮球一样叹了口气,抽走被雷狮当枕头的诗集。

  雷狮换了一边脸枕手臂,面对安迷修。“又想找借口拉我去看你艾比小姐的玫瑰园,这个套路我已经腻了。”

  安迷修用书本挡着脸叹气。“那你先睡吧,等会儿应侍来了我再叫你。”

  说到这个,雷狮忽然精神起来。“安迷修,你提醒我了。”雷狮几步绕过桌子,扯了安迷修一个猝不及防,差点磕到桌角。“为什么安排狩猎在下午我们就非得下午去?什么动物会像人一样懒惰!”安迷修被和自己一样高的小孩半拖半拉地带着从侧堡中庭穿过,一路上女仆和应侍都在侧目,好几个在偷笑。安迷修尴尬地挣脱雷狮。

 

  —

 

  雷狮还没出生时国王就命令安迷修做他的近卫骑士,在海妖漫长生命里,他喜欢跟雷狮讲曾经在海里的见闻,雷狮对此情有独钟。城堡里他们一天斗嘴从早到晚,站在雷狮身后的也只有一个安迷修从早到晚,从小到大,雷狮在打什么算盘他清清楚楚。

 

  大概要再小一点,在认得安迷修的脸之前,对大海的执念似乎就已经存在于雷狮脑海里了。他当然知道这是无稽之谈,但他更乐意这么去理解,毕竟就算是没见过天空的鸟儿也会生有翅膀,而翅膀不属于天空,还能属于哪里呢?换言之,他觉得安迷修简直蠢透了,放弃所有他拥有的骄傲的事物,跑到笼子里受罪。

 

  这个故事有些冗长,从安迷修嘴里说出来,大概就是那种每个韵脚都恰到好处规整到腻味的长篇叙事诗。

 

  安迷修曾是暗礁迷宫中的猎食者之一。海妖们成群潜伏在水中或礁石后,引诱迷途水手发疯,自相残杀,再吞食他们的血肉。它们是根植在海床中每个航海者的噩梦。

  在一个平静的夜晚,安迷修遇到了一艘皇家船只和追赶着它的海盗船。他的同伴开始“唱歌”,皇家船与海盗船相撞,船上的人开始互相厮杀,安迷修看到有一个人,手无寸铁孤零零地站在皇家船的船舷内侧。安迷修悄悄靠近船只,露出一个头,船上的人也看见了他。

  安迷修第一次和雷狮讲这个故事时插了句题外话。那个人和现在的你很像。有多像?记不太清。船上人深紫色的眼睛仿佛一瞟就洞穿了安迷修所有的心思,他在发疯了的水手围上来时往水里一跃,刚好给安迷修接着。安迷修知道了他叫布伦达,是亲自来讨伐海盗的雷王国国王。

  安迷修见过永无止境的海与天,风与太阳,游虾与巨鲸,雨,血,还有尸体。大海的波浪尖尖在太阳下闪得像漫天星星,它广阔平坦看似毫无躲藏,没有边界也没有束缚,却蕴藏着巨大的宝藏。他有时会在深海休憩,也会在浅海闲逛,海妖的眼睛像某种神秘的海底矿物一样会发出微光,鱼尾则健壮有力,鳞如水晶,神话赋予他们有如大海主人般的身躯,并让他们去猎食陆地的主人,安迷修一直认为这是天经地义。但是他眼前,突破常识的人就在那里——一个不受海妖歌声魅惑的人类。

  海妖的歌声其实并不是歌,它们只是一种用来对付人类的魔咒,在安迷修耳中如同连续又扰人的疯言碎语。以这个不寻常的人类为契机,他变成了海妖群里最不寻常的一个,他渐渐厌倦了所有疯狂的血和腥臭发黑的海水,有意地在陆地与海的边界游离,结果被海盗船抓个正着。这时他又遇到布伦达,猎杀他的海盗正是布伦达猎杀对象。于是他在被布伦达救起之后,他喝下女巫的毒药,随布伦达走进人类的世界。

  你杀了我的水手,但也救了我,上次算两清了。布伦达说,但这次我又救了你,作为交换条件。安迷修说,我会成为你的骑士,直到你和你的王国毁灭。

  安迷修自己也不知道这话有多少认真成分,不过对他来说,管他呢,人的一生在海妖生命中只是沧海一粟,他有无数倍多于布伦达的时间,而布伦达只是他在这个陌生世界的起点。但很快他就被这个地方迷住了。安迷修刚来城堡第一天,一个红发的女仆就带他参观遍了大半的设施,虽然她不停在抱怨国王差遣她跑腿,还在闲暇间隙埋怨她的弟弟太笨手笨脚,但看得出也是乐在其中。这里有葱绿的藤蔓顺着石砖缝往上爬,它们旺盛而错节的枝叶轮廓分明,与摇曳着的滑腻水草完全不同,城堡里食物是干面包,陆地是干石块,连脸上的笑容都是太阳烘烤过的干爽又温暖。安迷修看到一个小女孩被同伴殴打,想到即使没有海妖人类还是会互相残杀,下一秒被欺负的小女孩却拿出糖果递给同伴,而同伴放声大哭连连道歉。安迷修把很多时间,以及很多精力都放在行走于王国小道上,他清晰地体会到这是个多么繁荣的国家,原来人类会花很多时间在觅食以外的事情上,继而想到,这是布伦达的国家,是那个即使作为被猎杀者依旧将糖果递给天敌的人的国家。他学会了一些耕种的本事,因为骑士本分精练了剑技,更重要的,他学会唱了一些真正的歌谣。从海妖喉咙里发出了不是为猎食人类而唱的声音。

 

  安迷修觉得他应该用更惆怅的语气来讲述这个故事,但潜意识里,他希望自己不要过多铭记时间对人类的残酷,这代表他很快也将与雷狮分离。

 

  —

 

  皇室狩猎这种仪式性活动也不让人跟。无奈总管只好下令清场,封了森林供这位大神消遣。雷狮不屑表态,安迷修其实知道多此一举,奈何他不忍心泼尽职尽责的总管冷水,只能一遍遍答应总管保护好三皇子。

  雷狮一身骑马出门旅行的不正规装束站在大门外等安迷修。安迷修牵马来,交缰绳到他手上:“别想这样逃走,我会看住你的。”

  “我心里有数。”

  “你心里的数肯定不是我心里的数。”安迷修这样说他,雷狮没反驳,牵马离开还不时回望城堡庞大的塔楼。安迷修说话就跟随身管家一样,对女孩满口漂亮话一张嘴在雷狮面前就古板又刻薄,雷狮虽然亲他,最近找安迷修茬的时候却越来越少,也越来越懒得回他嘴。将成年皇子开始有上扬曲线的眼角把他的目光拉长,蓄着超乎年龄的深邃,越过安迷修直触到城堡最隐蔽的房间去。

  “皇室男子狩猎时的英姿没人观赏,狩猎就没有意义了。”安迷修一边骑马一边说道,冷热流叮叮当当地擦着腿甲,雷狮闻声回头看他:“安迷修,没人看你穿这身出来做什么?”主角雷狮穿着素布艺,陪侍的安迷修倒穿着礼服铠甲。“你出门前是不是还犹豫了很久要不要戴头盔?”

  安迷修无奈道:“这是皇室狩猎的规矩。是你穿的太随便了。”

  “这狩猎还有什么规矩可言。”雷狮一甩缰绳,架马横到安迷修面前:“给我把这些累赘的东西扔了,看着心烦。”

  “你看猎物就行。”安迷修不松口,连马带人后退几步。雷狮皱起眉头,跟着逼近:“还是你想说这也是先代国王的东西?”

  “我没这么恋旧,这是狩猎的规矩。”安迷修重复强调“规矩”两个字,雷狮看他这样也不多说,拔出腰间佩剑:“在马上还是在地上?”

  “我现在穿着盔甲。”安迷修提醒他。马上作战是他的优势,然而他还是下了马,铁靴落地地方刚好有一株野玫瑰。

  皇子与骑士面对而立,骑士单手拿双剑,鞠躬行礼,背后是高耸的城堡;皇子双手握剑柄,竖在鼻尖,背对广袤森林,无限之海被掩在其后。雷狮先迈开脚的一瞬间,平静原野上刮起了一阵风,泥土地交错生长的野草被这一束紫色电光从地上带向安迷修。安迷修故意单手没接稳这角度刁钻的一击,手腕一翻刺向雷狮。

  风声在这一刻停止了,雷狮大剑即将砍开安迷修头骨,安迷修冷流即将割开雷狮喉咙。

  “你脱不脱?”雷狮道。

  安迷修撇撇嘴露出个颇为幼稚的表情,收了武器开始解盔甲皮扣。

 

  全套定制轻甲价值不菲,如果有过路人捡到,能卖一笔不小的钱,安迷修将他们留在了那株野玫瑰旁。

 

  “规矩记得吧。”雷狮道。他进森林便试了试拉弓,密树让视野非常有限,只有最敏锐的猎手才能捕捉风吹草动间闪现的机会。安迷修兴趣盎然地换下长弓,他记得这里最大的猎物是野猪,其次才是鹿,所谓规矩就是比试谁先杀死第一头野猪。

  不过须臾功夫,两人已经深入森林百米有余。今天或许是个狩猎的好日子,森林里静悄悄,上空有不知名的鸟儿煽动翅膀的声音,而地上只有马蹄踏地闷响。雷狮没有带,也不喜欢带那些追猎物的猎犬,它们哈气声急促又腻味,吠叫能把几十米外的猎物都惊动。

  雷狮忽然想起那个黑色涨潮夜震耳欲聋的咕噜声,那也像某种野兽的吼叫。他固执地认为那就是海妖的吼声。它们是既能唱出甜美的歌,也能发出凶恶咆哮的生物,而安迷修哪样都不会,安迷修是个异类。如果雷狮没有在皇宫巨大的蓄水池旁守着潜入水下的安迷修一天一夜,雷狮永远不会相信安迷修的鬼话,什么东西会蠢到因为一个人的誓言就守着那个人世世代代?结果安迷修还真就这么蠢,比想象中还蠢,雷狮算见识过了这世上最不开窍的生物。

  雷狮拉住缰绳,发现了些许不平常的动静。半人高的野草停止摇晃,树叶却开始震动,暗处柔软铁器的嗡鸣波纹似的一圈圈震荡过来。他眯了眼睛,挽弓搭箭,瞄准一会儿,那个声音又消失了。

  这些都是落进雷狮耳朵里的声音,安迷修也听到一些,但明显不是什么庞然大物,可能是一只小兔子。

  “安迷修。”雷狮说,“你有没有想过,雷王皇室三个皇子,为什么把你安排给我?”

  “因为你最难管教啊。”安迷修想都没想。

  “嗤,”雷狮咧嘴,“你想说你是国王最信任的助力?”

  “没这么想。大概因为你比较特殊,而我正好也和普通人不太一样。”安迷修弯下腰去取马脖子上挂的野玫瑰,递给雷狮:“开战前先休息一下?”

  雷狮看到那朵嫩黄色的玫瑰,噙在嘴角的微笑终于变成大笑,一夹马肚风一样从安迷修身边擦过。“你也偶尔能说点好话嘛,安迷修!把花留给你的小公主吧,猎物要跑了。”

 

  马匹大踏步地在林间奔跑,激荡起的树叶刀一样飞过脸颊,泥土地被踩出一个又一个深坑。雷狮压低重心飞驰过一涧小小的溪流,一路都不曾转弯或回头。也许骏马将要这样一直穿过森林,到达绵延的海岸线去,也许在那之前还要先找到森林深处的巫婆,问她讨要安迷修的尾巴。是的,雷狮这么想着,他想看安迷修完整的样子,安迷修得到自由的样子。

  他在海盗船上而他在船拖出的水波里追逐,就像现在他骑着马追逐自己。雷狮想着又笑起来,冷到万米冰川下的讥笑,他逐渐慢下,拉满弓弦,朝人追来的方向精准地射出箭矢。

  高速移动的人影瞬间倒地,雷狮接连拉弓,每支箭都悄声陷进肉里。雷狮搭上最后一支箭,保持瞄准的姿势许久,草丛中人已经不动了。

  此时安迷修才赶来。

  “打到什么了?”安迷修惊讶地看着雷狮射空的箭匣。雷狮轻描淡写地说:“什么都没有,是块石头。别管它,我累了。”

  “别这么早定论,我去看看。”

  雷狮笑着,安迷修感觉他的声音在自己胸腔里,大脑里震动,越远离雷狮越轰鸣得难受。安迷修仿佛着了魔,被驱使着走向那个倒下的影子。马儿不安地停下了,在几米开外刨着蹄子,安迷修便下马步行,雷狮沉默,他的笑声却震击安迷修心口,越来越强烈。

  在安迷修看到草丛里血肉模糊的人时,这种轰鸣达到了顶峰。

 

  “意图谋反的下属,我替你管教了,安迷修。”

  — 

  他坐了四个小时的车到海岸,在一个允许野炊的地方烧了所有乐谱。回旅馆之后他重新拟了个开头。在更久远的夜晚,在那个雷声与暴雨的夜里,穿行在漆黑礁石间的风却静悄悄,捎着海妖婉转甜腻到心底的呻吟。他杀了所有人,所有人都疯了,他把尸体扔进海里,礁石后的海妖纷纷停止歌唱聚集到他的船边,他再一个个把她们杀死,黑色的血与黑色的礁融成一片,在那里他看见一个仍在唱歌的海妖。它有一切陆上男性的上半身特征,发出的却是女人的声音,它看起来很愤怒,跃到他船上,鱼尾变成人腿。

 

  再然后就是那个只有两点光亮的夜里,他和海妖遇见。他是皇子,海妖在他的注视下饮了巫婆给的毒药,走进他的城镇中,成为他的辅佐官。一切美好的桥段都往两人身上套遍,他们讨论某个臣子在回廊里失礼的言论,一边说一边把黑白棋的棋盘弄得乱七八糟;他们把箭射进公牛那么大的野猪的肚子,猎狗分食而两人比试谁能射中下一个;他们在午后干净的庭院里比剑,谁也杀不死谁;他们在城堡回廊里接吻,廊柱后就是正在举行露天舞会的草地。

 

  新王即位那天,皇子跑了,没人知道他的踪迹。海妖在晨雾中跳进海里,几个小时都没有浮上来,来抓他的士兵都回报他已经死了,他却潜入到阳光都照不到的深海,一路追寻王子出海的船到汪洋深处。王子好像两人早有约定似的对他划过的水波招手,他上船第一件事就是拽住王子的衣领,鱼尾变成人腿,他其实根本没喝什么毒药。

 

  我给你童话,给你自由,给你死亡。为什么弃我而去?

 

  童话是我唾弃,自由是我所有,若死亡,是我得幸。你不过是深海之下不谙世事的水藻,或是偏巧得到上帝垂怜的一朵浪花,却当牢笼一样的城堡为自己的温床?我现在要到属于你的壳外去,唱起你美丽的歌迎接我吧,就像那个暴雨夜一样。

 

  —

 

  最好的效果能如何?就算此时美杜莎踏平剧场的大门,她弄出巨响,却不会有人看她了!他们都被他的歌声吸引,为这不曾从人的喉间发出过的美声惊叹。这个时候雷狮在二层左侧第二个单独隔间,安迷修步步紧逼男主角,他露出他的鳞片——那把闪闪发光的匕首刺穿男主角喉咙,他的高音也似针尖渗进剧场每一块回声板,观众的头发都在头皮上跳舞,忍不住要站起来呐喊。男主角血涌如柱,浆液淋了安迷修满头满身,在他那绘满鱼鳞的假面上,仿佛在人心上。

  乐声在奏,然海妖的歌声已停,男主角的心跳也停了。

  “我的王子满意了吗?”

  END

2018.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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